谪居粮绝请学于农将田南山咏言寄怀

明代王守仁

谪居履在陈,从者有温见。

山荒聊可田,钱镈还易办。

夷俗多火耕,仿习亦颇便。

及兹春未深,数亩犹足佃。

岂徒实口腹,且以理荒宴。

遗穗及乌雀,贫寡发余羡。

出耒在明晨,山寒易霜霰。

五人墓碑记

明代张溥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独五人之皦皦,何也?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丙寅三月之望。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缇骑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毛一鹭,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中丞匿于溷藩以免。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

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头而函之,卒与尸合。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

嗟乎!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且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大阉亦逡巡畏义,非常之谋难于猝发,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

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轻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于朝廷,赠谥褒美,显荣于身后;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无不有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之下,则尽其天年,人皆得以隶使之,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之悲哉?故余与同社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

贤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吴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长姚公也。


王冕好学

明代宋濂

王冕者,诸暨人。七八岁时,父命牧牛陇上,窃入学舍,听诸生诵书;听已,辄默记。暮归,忘其牛。或牵牛来责蹊田者。父怒,挞之,已而复如初。母曰:“儿痴如此,曷不听其所为?”冕因去,依僧寺以居。夜潜出,坐佛膝上,执策映长明灯读之,琅琅达旦。佛像多土偶,狞恶可怖;冕小儿,恬若不见。

安阳韩性闻而异之,录为弟子,学遂为通儒。 性卒,门人事冕如事性。时冕父已卒,即迎母入越城就养。久之,母思还故里,冕买白牛驾母车,自被古冠服随车后。乡里儿竞遮道讪笑,冕亦笑。选自《元史·王冕传》


夏晚纳凉

明代瞿佑

竹床藤簟晚凉天,卧看星河小院偏。

云影恰如衣暂薄,月华那得扇长圆。

清泉冷浸冰盘果,嘉树香笼宝鼎烟。

想是高楼风更爽,玉人闲按十三弦。


钱塘观潮

明代施闰章

海色雨中开,涛飞江上台。

声驱千骑疾,气卷万山来。

绝岸愁倾覆,轻舟故溯洄。

鸱夷有遗恨,终古使人哀。


唐多令·寒食

明代陈子龙

时闻先朝陵寝,有不忍言者。

碧草带芳林,寒塘涨水深。五更风雨断遥岑。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

双缕绣盘金,平沙油壁侵。宫人斜外柳阴阴。回首西陵松柏路,肠断也,结同心。


东海奇松歌

明代戚继光

蓬莱畔,奇尔松,苍鳞黛鬣身虬龙。风雨时时吟不歇,炎天凄切寒无冬。

问之何代谁植此,精神命脉羌如彼。初不避山林,原不竟朝市。

久随冷淡缘,静任盈虚理。寿已千龄外,恍然一瞬里。

松有闻,尘嚣两耳具纷纭。松有见,转眼荣瘁亦堪叹。

松若有心情,能忘利与名。人非松,松非人,古来那具千年身?

龙争与虎斗,转盼即成陈。松兮人兮奈尔何,摇笔且放奇松歌。

游西樵山

明代欧大任

弱龄诵图经,雅志爱丘壑。良朋订远游,名山赴幽约。

杪秋天宇清,始至谐夙诺。心迈易跻攀,步健轻岑崿。

晓行陟诸峰,周览淩峻削。皛皛游氛敛,霏霏寒气薄。

霜木耸巘高,风泉洒空落。迹绝洞疑扃,云攒岫如幕。

搴萝上松门,临坪出烟阁。桂丛隐可招,暂托幽人乐。

地远声总销,谷虚神更跃。眷言怀昔贤,来者视犹昨。

窅默得天游,何用耽人爵。毕婚非达言,从此访灵岳。

都督王公阅兵海上歌 其三

明代李云龙

百尺华楼玉帐开,坐看飞舸蹴天回。老蛟起舞天吴拜,江上长风万里来。

与柳嘉兴 其二

明代庄昶

鱼在深渊鸟在天,平湖几日对南川。嘉兴老守真知我,说与离怀二十年。

送沈左司从汪参政分省陕西汪由御史中丞出

明代高启

重臣分陕去台端,宾从威仪尽汉官。

四塞河山归版籍,百年父老见衣冠。

函关月落听鸡度,华岳云开立马看。

知尔西行定回首,如今江左是长安。

送虚白上人序

明代高启

余始不欲与佛者游,尝读东坡所作《勤上人诗序》,见其称勤之贤曰:“使勤得列于士大夫之间,必不负欧阳公。”余于是悲士大夫之风坏已久,而喜佛者之有可与游者。

去年春,余客居城西,读书之暇,因往云岩诸峰间,求所谓可与游者,而得虚白上人焉。

虚白形癯而神清,居众中不妄言笑。余始识于剑池之上,固心已贤之矣。入其室,无一物,弊箦折铛,尘埃萧然。寒不暖,衣一衲,饥不饱,粥一盂,而逍遥徜徉,若有余乐者。间出所为诗,则又纡徐怡愉,无急迫穷苦之态,正与其人类。

方春二三月时,云岩之游者盛,巨官要人,车马相属。主者撞钟集众,送迎唯谨,虚白方闭户寂坐如不闻;及余至,则曳败履起从,指幽导胜于长林绝壁之下,日入而后已。余益贤虚白,为之太息而有感焉。近世之士大夫,趋于途者骈然,议于庐者欢然,莫不恶约而愿盈,迭夸而交诋,使虚白袭冠带以齿其列,有肯为之者乎?或以虚白佛者也,佛之道贵静而无私,其能是亦宜耳!余曰:今之佛者无呶呶焉肆荒唐之言者乎?无逐逐焉从造请之役者乎?无高屋广厦以居美女丰食以养者乎?然则虚白之贤不惟过吾徒,又能过其徒矣。余是以乐与之游而不知厌也。

今年秋,虚白将东游,来请一言以为赠。余以虚白非有求于世者,岂欲余张之哉?故书所感者如此,一以风乎人,一以省于己,使无或有愧于虚白者而已。